楔形文字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admin 提交于 周六, 10/15/2016 - 10:33

古代两河流域(򱆇򰏯򰛧򰒼(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的楔形文字,和古埃及象形文字、古希腊线形文字、古印度印章文字、中国甲骨文字一样,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自源文字。大约公元前3200年(򱇺򰛻򰡭(乌鲁克)文化IV期),生活在两河流域地区(今򱅚򰛧򰡭(伊拉克)南部)的򱂡򰍣򰄤(苏美尔)人发明了楔形文字,并且最早用来记录自己的语言——򱂡򰍣򰄤语,򱂡򰍣򰄤文明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文明。

1700年,英国学者򰖻򰌱򱂜·򰥎򰒷(托马斯·海德,Thomas Hyde)首先将这种文字定名为“楔形文字”(Cuneiform),它源于两个拉丁语单词cuneus“楔子”和forma“形状”。򱂡򰍣򰄤人发明的楔形文字,被西亚许多其他民族借用来记录他们各自的语言,这些构成了所谓的“楔形文字文化圈”。目前所知的最晚的楔形文字文献是公元75年的一块天文年历泥板,楔形文字在延绵三千余年的岁月之后,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它在西亚的茫茫荒漠之下沉睡了近两千年,直到被近代欧洲的冒险家重新发现,才有了楔形文字“死而复生”的传奇故事。

早王朝时期苏美尔楔形文字泥板,卢浮宫藏(AO4238)
早王朝时期򱂡򰍣򰄤楔形文字泥板,򰛻򰐃(卢浮)宫藏(AO4238)


破译楔形文字的先决条件

1857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年份。这一年,三位破译楔形文字的先驱——英国人򰧁򰛶·򰜷򰝤򱄅(亨利·罗林森,Henry Rawlinson)、򰄩򰄤򰝚(爱尔兰)人򰄩򰒷򰥬·򰯘򰡭򱂜(爱德华·欣克斯,Edward Hincks)和法国人򰰭򰛶򱅕򱂜·򰄳򰊥򰄤(朱利叶斯·奥佩尔,Julius Oppert)在英国皇家学会主持下共同释读出了一篇򰄁򰡣򰒷(阿卡德)楔形文字文献《򰕺򰞯򰛧򰕵򰉳򰛧򱂍(提格拉特帕拉萨)一世编年史》铭文,释读结果基本一致。这一事件标志着一门崭新的学科——򱅍򰶬(亚述)学(Assyriology)的正式诞生,这是一门专门研究楔形文字的学科。破译楔形文字的这三位先驱被世人尊称为“楔文三杰”,其中贡献最大者򰜷򰝤򱄅(罗林森)被冠以“򱅍򰶬学之父”的尊号。

罗林森(1810-1895)
򰜷򰝤򱄅 (1810-1895)

򱂡򰍣򰄤人发明并用于记录򱂡򰍣򰄤语的楔形文字,被称为򱂡򰍣򰄤楔形文字。后来这种文字被古代西亚的其他民族借用来记录本民族语言,形成了򰄁򰡣򰒷楔形文字(分为򰆵򰇄򰝩(巴比伦)与򱅍򰶬两支方言)、򰤫򰕺(赫梯)楔形文字、򰤵򰛶(胡里)楔形文字、򱇺򰨠򰛶򰕵(乌加里特)楔形文字、򱇺򰛧򰄤򰕿(乌拉尔图)楔形文字、򰄩򰝚(埃兰)楔形文字、古򰆺򱂜(波斯)楔形文字等,这些文字和򱂡򰍣򰄤楔形文字一道,形成了古代西亚的“楔形文字文化圈”。而楔形文字的破译史,则是沿着相反的顺序进行的,即最先破译的是最“年轻”的古򰆺򱂜楔形文字,接着是򰄁򰡣򰒷=楔形文字,最后破译的才是򱂡򰍣򰄤楔形文字。

破译楔形文字有三个先决条件:一、双语文献或三语文献的发掘发现;二、򱅚򰞂(伊朗)古代文献的辅助;三、《圣经》及西方经典作家的著述。最后还要加上先驱破译者几代人的贡献与积累,特别是天才破译家的出现。缺少了以上任一条件,破译楔形文字都只能是天方夜谭。

详细说来,最早的楔形文字文献几乎都是在今天򱅚򰞂西部的򰆺򱂜򰆺򰛶򱂜(波斯波利斯)等地发现的,许多文献都是古򰆺򱂜语和򰄁򰡣򰒷语双语文献。尤其是古򰆺򱂜王大流士一世的򰇧򰭪򱂜򰔯(贝希斯敦)铭文,用了三种不同的语言——古򰆺򱂜语、򰄩򰝚语、򰄁򰡣򰒷的楔形文字,成为破译楔形文字的一把“钥匙”,可以与破译古埃及象形文字的“򰜷򱂺򰕫(罗塞塔)石碑”相媲美。没有了这些古人留下的双语文献或多语文献,现代学者想破译失传的古文字几乎不可能。像򰡭򰛶򰕵(克里特)文明之线形文字A、印度河流域文明之印章文字等,由于没有发现相关的双语或多语文献,这些文字目前都没有被破译成功。

为何双语或多语文献如此重要呢?比如򰇧򰭪򱂜򰔯(贝希斯敦)铭文,古򰆺򱂜语、򰄩򰝚语和򰄁򰡣򰒷语三种楔形文字记录的是同一件事,即大流士一世镇压򰟜򰌶򰒭(高墨达)暴动及国内人民起义的事件。近代学者可能一开始无法破译򰄩򰛧语和򰄁򰡣򰒷语,但是对于古򰆺򱂜语,由于和现代򰆺򱂜语有某些联系,尽管文字系统已经大有不同,仍能取得一些进展。近代这些破译楔形文字的先驱大都有现代򰆺򱂜语、򰄁򰛧򰆺语(和򰄁򰡣򰒷语同属򱂺򰍅(塞姆)语系)、古希腊语、拉丁语等语言基础,再辅以《圣经》和古典作家的著作中记载的关于古򰆺򱂜时期和򱅍򰶬时期的历史,为他们破译更古老的古򰆺򱂜语奠定了重要基础。同样,򱂡򰍣򰄤语的破译也要归功于古代򰆵򰇄򰝩人编撰的򱂡򰍣򰄤-򰄁򰡣򰒷语双语词表和语法书,现代学者们在破译򰄁򰡣򰒷语的基础上,陆续破译了包括򱂡򰍣򰄤语在内的多种楔形文字语言。

曾是中东地区的国际通用文字

楔形文字最早由򱂡򰍣򰄤人发明,后来被򰄁򰡣򰒷人、򰄁򰌶򰛶(阿摩利)人、򰤫򰕺人、򰄩򰝚人、򰤵򰛶人、򱇺򰛧򰄤򰕿人等民族借用,主要在古代近东被使用。楔形文字大约被使用了3000多年,直到公元前后才最终被字母文字取代,其中򰄁򰡣򰒷语在公元前二千纪后半叶一度成为包括埃及在内的中东地区的国际性语言。

򱂡򰍣򰄤人最早使用楔形文字。򱂡򰍣򰄤语不属于任何语系,关于它的起源及归类等问题,目前学术界尚无定论;与򱂡򰍣򰄤语的神秘一样,说这种语言的򱂡򰍣򰄤人的来源与特征也同样是个谜团。

򰄁򰡣򰒷人则是借用楔形文字来记录自己的语言򰄁򰡣򰒷语。򰄁򰡣򰒷语属于闪含语系下的򰸈򰄐򰕵(闪米特)语族(或称򱂺򰍅语族),与򰄁򰛧򰆺语、򰭪򰆺򰜔语属于同一语族。򱂺򰄤򰡏(萨尔贡)建立的򰄁򰡣򰒷王朝,连同后来的古򰆵򰇄򰝩王国、򱅍򰶬帝国、新򰆵򰇄򰝩王国等都以򰄁򰡣򰒷语为官方语言。著名的《򰦔򰌶򰛧򰇄(汉谟拉比)法典》也是用򰄁򰡣򰒷语楔形文字写的。公元前15-前13世纪,򰄁򰡣򰒷语甚至成为整个中东地区(包括埃及)的国际语言。

建立了古򰆵򰇄򰝩王国的򰄁򰌶򰛶人,使用的书写文字很可能也是򰄁򰡣򰒷语楔形文字,而非自己的语言,只是在文中带有򰄁򰌶򰛶语的人名、地名等专有名词。不过迄今还没有򰄁򰌶򰛶语楔形文字文献出土。

公元前1595年灭亡了古򰆵򰇄򰝩王国的򰤫򰕺人使用򰤫򰕺语楔形文字。򰤫򰕺位于今天土耳其境内,即򰅯򰘩򰖻򰛶򱅋(安纳托利亚)高原(小亚半岛)。򰤫򰕺语属印欧语系,也是最早的印欧语。򰤫򰕺人最早使用铁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公元前1274年,他们和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打了一场著名战役——򰡣򰓳򰶤(卡迭石)之战,战后签订了世界历史上第一个国际合约。

򰨠򰭪򰕵(加喜特)人于古򰆵򰇄򰝩王国灭亡之后,在򰆵򰇄򰝩򰘸򱅋(巴比伦尼亚)地区建立了򰨠򰭪򰕵 򰆵򰇄򰝩(加喜特巴比伦)王朝,这也是򰆵򰇄򰝩各个王朝中历时最长的一个,共存在五个世纪左右。和򰄁򰌶򰛶人相似,򰨠򰭪򰕵人在入驻򰆵򰇄򰝩后,也没有借用楔形文字来书写自己的语言,而是使用򰄁򰡣򰒷语楔形文字。

除此以外,使用楔形文字书写的语言还有򰄩򰝚语、򰄩򰇉򰛧(埃卜拉)语、򰛻򱈘(鲁维)语、򰤡򰕺(哈梯)语、򱇺򰛧򰄤򰕿语、򱇺򰨠򰛶򰕵语、古򰆺򱂜语、򰤵򰛶语等,可谓名副其实的“国际通用”。

拉美西斯二世在卡迭石之战
򰛧򰍣򰭪򱂜二世在򰡣򰓳򰶤(卡迭石)之战


楔形文字泥板:火越烧,越坚硬

楔形文字的最重要书写材料是泥板(Clay Tablet)。古代两河流域南部地区缺乏大型树木及石料资源,大多数地区被黄沙泥土包围。这里的泥土黏性十足,在򱆇򰏯򰛧򰒼河和򰒼򰞯򰛶򱂜河河岸生长着芦苇,古代򱂡򰍣򰄤人就是利用黏土加水制成泥板,然后用削尖的芦苇笔在湿的泥板上刻写符号。最初的符号呈象形,后来演变为楔形,刻完后的泥板被放在阳光下晒干,变得异常坚硬,有的泥板还被放到火中烧制,相当于今天的砖,这样的泥板又叫砖板或砖块。

正是由于古代两河流域特有的自然条件,造成了泥板这种特殊的书写材料的盛行,不致像古埃及纸草文献般大量腐烂。这使得两河流域的泥板文献有数十万计保留到今天,为我们复原这段历时三千年的失落文明。值得提到的是,泥板文献不怕火烧,火越烧它就越坚硬,所以古򰆵򰇄򰝩时期򰦔򰌶򰛧򰇄焚烧򰌱򰻁(马瑞)城,并没有造成򰌱򰻁文献的毁灭,反而保护了򰌱򰻁文献。但是,泥板怕水,一旦被水淹没,泥板将不复存在,因此当德国考古学家在20世纪初发掘򰆵򰇄򰝩城遗址时,只能发掘到新򰆵򰇄򰝩时期的地层,而无法发掘򰦔򰌶򰛧򰇄生活的古򰆵򰇄򰝩时期的地层,因为古򰆵򰇄򰝩时期的地层已经在水平面之下。因此,学者们研究古򰆵򰇄򰝩王国的历史,不能使用򰆵򰇄򰝩城出土的文献,而是从򰆵򰇄򰝩的敌国򰌱򰻁和򰄩򰶤򰘽򰘩(埃什努那)等国的文献来研究。这不能不说是򱅍򰶬学界的一大憾事。

除了泥板之外,楔形文字的书写材料还有:石料、木板、锑、铜、青铜、青金石、黄金、白银等。石制材料主要刻写较长铭文,如王室铭文、纪念铭文和法律铭文等,著名的《򰦔򰌶򰛧򰇄法典》铭文就被刻写在一块2米多长的闪长岩石碑上,古地亚的闪长岩雕像上也刻有经典的򱂡򰍣򰄤语楔形文字铭文,򱅍򰶬时期的大型石制浮雕上也刻有国王的铭文。可以说,石制材料是仅次于泥板的楔形文字第二重要书写材料。

亚述浮雕,大英博物馆藏
򱅍򰶬浮雕,大英博物馆藏

铜制材料或青铜材料在两河流域主要是实用器,刻写楔形文字铭文的不多。青金石等宝石材料主要用于制作滚筒印章,上面也刻有较短的楔形文字符号,主要是印章的持有者信息。

值得一提的是,黄金作为两河流域进口的贵金属,在黄金材料上刻写楔形文字铭文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黄金铭文主要是中򱅍򰶬 򰕿򰡷򰄤򰕺򰘸򰘽򰄤򰕫(图库尔提尼努尔塔)一世统治时期的铭文。在新򱅍򰶬帝国后期,򰄁򰡣򰒷语楔形文字逐渐被更加简单易懂的򰄁򰛧򰍀(阿拉米)字母文字所取代,򰄁򰛧򰍀语成为新򱅍򰶬帝国的常用语言。只可惜当时记录򰄁򰛧򰍀语文献的书写材料多是纸草和兽皮,导致这些珍贵材料未能保存到现在,给我们认识򰄁򰛧򰍀民族和文化造成了终身的遗憾。

从楔形文字的书写材料发展演变,可以窥探古代两河流域文明由盛而衰的历史变迁,也可以让我们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两河流域文明的特征与不朽。虽然泥板在򱅚򰛧򰡭和򰭯򰛶򱅋的茫茫黄沙下沉睡了千余年,但是随着近代西方冒险家的脚步踏过这片神秘土地,一个失落的文明又复活了,重新回到了人类文明的发展路途中。尽管,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至今仍然饱受战火动乱的创伤。

(作者刘昌玉,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环东海与边疆研究院讲师,研究方向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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